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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次。」我看著手指端處的一片微細顆粒覆蓋,感到暈眩似的連帶鼻頭猛一緊縮,我甚至無法捏住一小撮。

 

  青春是炙熱的、滾燙的,沒有辦法貪心的永遠掌握。當我用盡一切想找回過去的我們,卻發現記憶像一塊不完整的拼圖,在時間業火裡片片燃燒殆盡。

  你就像夏日午後的一場大雨,澆熄了所謂焦金流石的熱。伴隨著烏雲閃電極盡狂暴之勢,盡情洗刷這個熱氣奔騰的城市。卻又瞬間消散,倒轉鏡頭般回到原本冒煙的柏油路與快步奔走的行人。只有在枝葉間、籃球架上殘留那閃亮水珠能作為你來過的證據。

  嘿,你好嗎?在過了這麼久之後。五權國中依然是五權國中;那條你要到學校必經的永興街亦是永興街。從你家出來轉角的店開了又倒,倒了再開。而曾經騎著腳踏車的那幾個閃耀青春湛藍的少年,隨著街道市容的變遷而逐漸淡去遙遠。每當我試圖尋求一些當年的影子,卻總是在物人皆非的無奈中打消念頭。

  「喂喂!太久不見了吧!都跑去哪裡忙啦?」

  「我在學校附近打工,要八月才會回去喔!」隔著薄而冰涼的手機,另一頭傳來的低沉聲音相當熟悉,而我則是興奮地大聲嚷嚷,好蓋過我們許久未曾談話的尷尬。快兩年沒見了,你好嗎?偶爾打球的時候會想起你不服輸的表情;偶爾吃飯的時候會記起你請客時的豪邁;偶爾,會懷念那個一切都很單純的歲月。

 

  第一次遇見你,是在鄰居介紹的補習班,只有五個人的那種。在一位老師自家的地下室,裝了白板、課桌椅,因為收費較便宜,總是有固定的幾個學生。那年我們要升國二,課業壓力不算重,好動的心總是靜不下來,補習只是圖個心安。常常老師講得口沫橫飛,我們的參考書上也畫的鳳舞龍飛,心思早飄到籃球場上,亦或某個女孩身邊。我們倆的個性可說是天差地遠,沒多久卻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那個年紀,交朋友確實是掏心掏肺的。雖不怎麼吃苦,一定玩樂與共。這麼說或許誇張了點,認識你之後,彷彿揭開我眼前那一廉薄幕,真正看到青春,就要盡情揮霍與燃燒。

  好像擁有無止盡的時間精力,四處尋找屬於自己的青春。學著你到同一家店買腳踏車,雖然只是銀灰色幾何線條與兩個車輪的組合,握著塑膠皮質的把手,就一心認為可以到任何地方。而我們確實到過很多地方,新開的百貨公司、火車站、一中街和逢甲夜市,台中的各個好玩的地方,幾乎都奮力踩踏著去過了。甚至我喜歡的女孩的家,也是你陪著我騎著很遠的路,好不容易找到的。當然,我也陪著你,到你喜歡的女生家門口徘徊過幾次。


  起了個大早,沙鹿到台中這條路距離似乎更遠了。以前總會騎著機車繞過你家門口,偶爾看到你的機車在,卻始終沒有打算進去找你,也沒想過要打電話。天知道我倆的個性一樣悶騷懶散,反正兩家距離才幾百公尺,都沒有主動聯絡對方。於是隨著高中畢業後,上了大學就鮮少見面。這幾百公尺,變成永遠跨不過去的橋兩端。

  某個晚上,我們一群人潛入小學。坐在操場上,看著夜空聊天,吃著剛買來的鹽酥雞,討論誰喜歡誰,或是與哪個女孩在曖昧。就算聽了幾百遍還是會再提,雖然現在想起那都是太過青澀的愛,不過我們都很認真,一股腦兒的把什麼都付出了。然後不知道是誰提議玩捉迷藏,這是一個玩不膩的遊戲,我們都國中了還樂此不疲。黑夜的蔭庇讓遊戲的刺激度倍增,只是嘻笑的聲音太大,最後還被警衛叫去訓話。但是被罵到臭頭的我們,仍然在偷笑,計劃下一次再來。


  再次經過那個巷口,你的家,似乎一直是我們狐群狗黨的家,計畫好要去哪裡玩,先到你家集合;太無聊不知道要去哪裡,你家總是有幾個朋友在。也許跟你爸媽好客的個性有關。總是喊窮的我,出去玩你搶著付錢,吃飯也常常請客。欠你的,真的太多太多。

  今天你不在家,在另一個地方靜靜等著我去找你。我看著那個曾經傳出充滿歡笑喧鬧的門口,良久才再度轉動油門把手,往你在的那裡去。

 

  你我各有心儀的女孩。平時總是拙於言辭的我們,在一番苦思討論過後,決定刻意選在情人節下個月的14號,向喜歡的對象表白。市面上賣的玫瑰花不吸引我們。禮物要與眾不同,才有成功的可能。於是我們將目標放在當紅的金莎巧克力,但是包裝好的金莎花太貴,於是兩個大男孩跑到便利商店各買一盒48顆的金莎,拿到花店請他們包裝。那是第一次自己到花店。

  過了幾天,看見店員將成品抱出來時,我們不禁一陣歡呼:價錢是別人的二分之一;巧克力是別人的兩倍多。我們騎著腳踏車把花束先放在你家。日期越接近3月14號,我們兩個就越興奮緊張。那天我們起了個大早,在學校人還不多的時候先藏在教室後走廊。很奇蹟的是,我們在同一節下課拿給對方,我首先交給我喜歡的女孩子,將大把的花束放在她的座位上。然後是你,走廊上擠滿了圍觀的人,他們看著我們;我們看著眼前的那位女孩,周圍的一切都慢了下來。

  看著你交給她,有種一起獲得勝利的感覺。當然,最後我們都獲得了勝利!

 

  在會場我看到了她。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雖然上了高中沒多久你們就分開,跟我一樣面對心儀的女孩就不多話的你,總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被離棄,然後我們只是互相拍拍肩,說下一個會更好,相視而笑。在那樣的場合,我不想和太多人打招呼,刻意隱藏在人群之後,深怕我一不爭氣就掉下眼淚,如果被你看到想必會被大肆的嘲笑一番,我可不想那樣。我不斷地與你對話,看到了很多久違的國中同學和朋友,還有很多不認識的,我想那是你高中和大學的同學。人數相當的多,不意外,我知道你的人緣一向不賴。我小聲地對你說:「好像混的還不錯嘛!」

  之後我們上了不同的學校,越來越少連絡,這兩年更是音訊全無。偶爾當我帶著大學同學,到當年我們逛的街,我總會浮現與你相識大笑的畫面。偶爾我覺得生活中少了什麼,惱了很久才想起與你創造的回憶太多,卻都是回憶。於是我開始尋找你,你卻換了號碼,託朋友去你家問候,要到的號碼竟然仍是停止服務的那一支,讓我有很不好的預感。好不容易聯絡上你弟弟,才要到你的新號碼。約好等你八月回來再敘舊,終於鬆了口氣,卸下心上重負。還不知道,那天聽過你熟悉的聲音,就再沒聽到過了。
  幾天之後,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早晨,睡眼惺忪地接到你弟的電話,捎來你在一場車禍後走了的消息。我拿著手機,試著擠出幾句安慰的話想說給你弟聽,可是我乾乾的喉嚨什麼都說不出來,掙扎著通完電話,腦袋仍然一片空白。
  來看你的人很多,靈堂裡煙絲繚繞,混雜著哭泣與悲傷。隱藏在人群之後的我,還是被認了出來。向以前混在一起的朋友打個招呼,我幾乎不太開口。告別式進行的期間,總覺得你也混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偷偷跟我講話,彷彿靈堂上的照片不是你,我們只是一起來參加一場典禮而已。
  仍留著你的手機號碼。你並沒有離開。只是去另一個更遠的地方念書了。
  十一月的陽光依然十分毒辣,這幾年冬天來的越來越遲。當年奮力腳踏前進,如今我輕輕轉熄了機車,我在永興街與你家那條小巷交叉口。午後下了一場雨,來不及回家的我站在騎樓下,望向那一片洗淨過的藍,是否也像你那兒的風光明媚?

  你好嗎?在過了這麼久之後,當我漸漸拾起記憶的拼圖,不禁流下兩行溼熱,猶如手捻餘溫的灰燼這爐到那爐……。

 

後記‧

2009年暑假發生的事情,離現在不遠,相當接近的時刻。

同一年,國中的同學因病離開人世,已經讓我感到一種無法言語的惆悵與哀傷。

而後電影劇情般的,回憶被拉至過去較為青澀的學生時代,

想起應該要密切聯絡卻因為懶惰加上被動而幾乎斷去聯絡的好友,在我開始運用各種方法終於在手機中聽到他那令人懷念的慵懶聲音之後,

約好見面沒幾天,他在一場車禍中離開了。

最後我只聽到他的聲音。

大學畢業後我搬回家中住,入眼盡是熟悉場景──不論哪一個街道小巷,都和他騎著腳踏車穿梭過。

想起來是一種沒有辦法回到過去的痛,我曾在接到噩耗的幾天,不斷地妄想能夠穿越時空,到達出車禍的那個路口,想盡辦法阻止事故發生。

快一年了,有時候還是會突然想找他,然後又驚覺他已經不在了。

偶爾我似乎仍與他對話,他總是在提醒著我:要好好珍惜身邊每一個人,互相關心以及常保連絡。



本文曾獲第一屆靜宜文學獎   散文組佳作   

但它對我的意義不只是一件角逐獎項的作品,而是一段對我生命中極具意義及重要性的好友沒來得及說的話,和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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